长江北岸的滩涂上,风吹芦苇,写着撇撇捺捺。一群白鹅川村,曲项向天,随着枝枝叶叶,摇摆着纯净的羽姿。
鹅群的旁边,握着纤细的竹篙,立在浅渚之上的,是西晋的卫夫人。她的身后,这位清瘦的少年,就是那个日后腕悬星斗、挥毫写下《兰亭集序》的书圣——王羲之。此刻,清婉端庄的卫夫人,与风骨卓然的王羲之,一同置身于一幅生动的画卷之中。画里有碧水、蓝天、青草、白鹅,还有五颜六色的野花,画的主背景,是片郁郁葱葱的树林。
一千多年过去了,现在的人们称这片林子为牧鹅林。
在牧鹅林,卫夫人教习王羲之书法。牧鹅林记忆,因此存着千百年的墨香与书韵。
每一个地名都是一段历史。
牧鹅林在水一方,又在桑落洲上。桑落洲也是一个古地名,是长江千年冲积形成的一片沙洲。李白过此,留下“桑落洲渚连”的句子。《晋书》记载,东晋时期,桑落洲已是南来北往的重要通道。江畔之间,舳舻千里,市声鼎沸,酒旆高悬,商贾云集,尽显水道繁华。
牧鹅林却是静谧之处,另有景象。它像陶渊明筑庐隐居桑落洲时描述的桃花源,水泽潋滟,草甸铺茵,凫雁逐光,是一处适宜放牧、吟诗、书画之地。
西晋末年至东晋初年,五胡乱华,中原板荡,衣冠南渡。卫夫人随夫李矩赴任江州刺史,驻节湓城(今江西九江)。永嘉之乱后,战火延烧至江州,李矩不幸阵亡。卫夫人孤身滞留长江北岸桑落洲,在牧鹅林中,以牧畜耕织为生,兼授书法,维系生计。
彼时,少年王羲之随族叔王旷履职江州,溯江西上,来到了桑落洲。这位出身琅琊王氏的神童,意外拜入姨母卫夫人门下。卫夫人观其骨格清奇,遂倾囊相授——从篆隶笔意到章草结构,将钟繇古法与卫氏家学,融贯传授。
此次邂逅,成为了书法历史的重要机缘。卫夫人独创的“悬腕运笔”之法,经王羲之发扬光大,终成千古不易之法度。牧鹅林的江风,吹散乱世烽烟,水刀交流群托举起了中华书法艺术的一座高峰。
牧鹅林的这段师徒佳话,在长江两岸竞相传颂。
卫夫人,名卫铄,历史上著名的女书法家,卫夫人是后世对她的尊称。她出身于书法世家,传世有《笔阵图》一卷,其书法被唐人赞为“如插花舞女,低昂芙蓉;又如美女登台,仙娥弄影,红莲映水,碧沼浮霞”。
在牧鹅林,王羲之悉心领悟卫夫人的指点,日日观察白鹅戏水的优雅姿态,特别是揣摩双掌拨水的动作,从中找寻执笔、运笔的韵律。清代书法家包世臣在《艺舟双楫》中,生动描述王羲之的观鹅悟道:“全身精力到毫端,定台先将两足安。悟入鹅群行水势,方知五指力起难。”
牧鹅林的故事,后来还演变为王羲之“书成换白鹅”的佳话。相传,为换得山阴道士的一群白鹅,王羲之欣然提笔,抄写了《道德经》,换得笼鹅而归。对此,李白在《王右军》诗中咏叹:“扫素写道经,笔精妙入神。书罢笼鹅去,何曾别主人。”
因为有王羲之与卫夫人的典故,牧鹅林成为了后世书法爱好者心中的朝圣之地。1303年,为纪念王羲之诞辰一千周年,元代画坛南北泰斗赵孟頫、高克恭,携一众文人墨客,齐聚桑落洲。他们共同创作了《桑落洲望庐山图》,各界名流皆在画上题跋,盛况空前。
卫夫人与王羲之在牧鹅林的书坛轶事,最早且较完整的文字记载,见于明代《瀛壖赋》。其中描写:“桑落之渚,鹅群戏岸,右军洗砚之处犹存。”此赋作者葛桂,明代文人,“瀛壖”指江河沿岸的沙洲,即桑落洲。清代官方编纂《大清一统志》,在“九江府”古迹部分,提到桑落洲时,引用了《瀛壖赋》的句子。
诗人袁枚作《牧鹅林歌》,诗曰:“卫娘遗墨染汀洲,羲之观鹅悟笔柔”。袁枚作为清代中期著名文人,他的创作表明,至迟在他那个时候,牧鹅林这一书坛雅事,已成为文人阶层认可并传颂的典故。
翻阅宿松县的地方志书,对牧鹅林并没有明确记载。看一些文献、史料,在收录卫夫人、王羲之与桑落洲牧鹅林的传说川村时,多标注为“相传”“旧闻”。这体现了文史编撰者的审慎态度。但这,丝毫不影响牧鹅林如梦如雾的人文之美。
牧鹅林的传说,与陶渊明的“五柳庄”“桃花源”传说一起,构成了长江桑落洲独特的历史文化标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