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善月

外婆在世时，我妈曾经为她办过一张存折。当时外婆说不要韩善月，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，家里有应急的现金，生活用品孩子们常来补给，自己一个八十来岁的老太太，门都不出，又不少什么东西，要存折干什么呢？我妈说，那万一呢？万一现金被小偷偷得精光，万一孩子们出于什么状况一个都不能来，万一偏偏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又发生了需要急用钱的事情……总之，许多杞人忧天式的担心，那张存折还是办了。

如今，我妈也走了，跟外婆在一起了。三舅千里迢迢赶到她以前住的房子，想找几本她的藏书做纪念。我姐为三舅开了门，舅甥俩聊了很久，三舅说了一些关于我妈的旧事。其中有一件，是三舅和我妈被碎银几两所难住的事情。

那个时候，他们举家从江苏溧阳迁至安徽淮南，外婆和大舅二舅四舅先走，我妈和三舅涉及到要等学期末的问题，多留守了一段时间。转学前要跟学校结清账，因为家境困难（外公早逝，孩子多）本来学费是已经减免了的，但是伙食费还是必须结清的。我妈跟三舅说：“不要愁。我来想办法。”

她自己也是一个学生，能有什么办法呢？就是把家里能卖得掉的东西换一点钱。真的只换到了一点钱，只够一个人的伙食费，我妈就说那就先给三舅交上吧，她自己的再想办法。三舅当时是上初一，结清之后顺利转学。至于我妈的伙食费问题是怎么解决的，她自己没有再提过，其他人也没想起来问过，现在已经成了一个谜。按推测来说，因为她当时已是高三，不存在转学的问题，而之后她就考上了徐州师范学院（江苏师范大学的前身），当时的师范生是有生活补助的，所以我妈大概是先欠着高中的伙食费，炫舞交流群上了大学之后再还的。

我姐说，三舅说到我妈那句“我来想办法”的时候落泪了。我有些意外。因为在我的印象里，三舅是个一辈子掉不了几次眼泪的人，在我的接触范围内，三舅是内心最强大的人。这段困境对三舅的震动，是太大了吗？

之后，我把几件有关碎银几两的旧事在脑子里过了一过，觉得其实我并不是很了解我妈和三舅。

我妈给外婆办存折，是因为我妈是外婆五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儿，也是唯一一个生活在千里之外的孩子，那么远不能常常来，所以就会有许多的不放心，唯恐她不在身边时，外婆被碎银几两难倒了；三舅提到那句“我来想办法”时的泪下，其实也不全是伤心难过，在那样的困境下，碎银几两像一座大山横在年少的他面前，他的姐姐唯恐这碎银几两阻断了他的前途，想尽了办法开了一条路，让他先走出去，这困境，这旧事，就有了温度；前两年我的孩子要上小学了，三舅的“文具费”转账精准到达，当时我还想，三舅记性真好，那么多的孙辈，记得每个孩子什么时候上学！现在想来，他是唯恐孩子们在求学的途中，被碎银几两挡了路吧……

碎银几两这个词，本身就有些沧桑、无奈的意味，所以，有关它的事一般也自带着这种味儿。但是，如果有唯恐你被碎银几两难倒的人，这事件就有了温度，并且背景越是清冷，越是会衬托出那份暖。是这暖，让人回忆起来会湿了眼眶。

最珍贵的财富韩善月，是有总怕你为碎银几两所难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