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天是最宜煮茶的,不仅降燥驱寒,香茗暖心,更因为与茶相伴,正如陆游《雪后煎茶》所说“一毫无复关心事,不枉人间住百年”,所有的纷纷扰扰都被抛之脑后了。
煮茶的器具不用多,一个玻璃壶,一盏小碗,就够了。借用《茶经》的煮法,先用电炉子把水烧开,舀出一勺水,拈一小撮老白茶放在壶内,继续煮沸,再把舀出的水倒回,以控制沸腾。这样,一股带着茶香的水汽,便徐徐顶着壶盖出来了。这香味不是迸发式的,是缓慢的,像是从一团混沌里,一点点地抠搜地漏出来似的。
看着茶烟,心神很容易沉浸其中。它不像乡村灶火里的炊烟,虽带有饭香气,但是急匆匆地太赶;也不像庙堂里的香火,聚拢起众人的祈求,垂直地向上。它是慵懒的,惬意的,飘起来摇摇晃晃。先是“笼着轻纱”,在半空中盘桓,渐渐升高,但是升高后又淡了,再慢慢地逸散开,飘飘然、颤巍巍。如果这时候阳光照进来,能看见烟就在光里浮着,像分解了一般,化成万千尘芥。
这茶烟,总让我想起以前。小时候在农村,一到冬天,屋里就要生起炉子取暖。父亲同样喜欢喝茶,但是那时候可没有电器,就直接在炉子上烧铝壶。父亲坐在小板凳上,守着一只被煤火熏得乌黑的铝壶,待水沸。水沸的声音要响得多,是“噗噜噗噜”的,长鸣声,带着一种粗野的欢腾。那烟气也大,混着煤火味道,稍微有些呛人,不能离太近。父亲起身给自己倒一杯,然后再坐下来,东南亚在哪拿起一张报纸来看。那时候的茶,很普通,总带着苦味,也不会品,直接稍凉些就大口喝下去,然后一条热线直通到肚里,四肢百骸都舒展开了。屋外再冷,屋里炉火正旺,还有滚烫的茶,和父亲无声的陪伴。
每个月,我总喜欢驱车带家人到三十公里外的临涣茶馆喝茶。古镇有三千年的历史,这茶也有六百年了。它是选用六安、祁门红茶的茶梗为原料,再经由当地古泉水冲泡而成,所以又叫“棒棒茶”。这最初应是为赶路行脚的旅人歇息所用,所以价格亲民,环境也是接地气。方形长桌,搪瓷茶壶,粗砂茶具,三四人围坐一桌,老一辈的抽着烟斗,年轻人吃着瓜子零食,店里唱着淮北大鼓,几元或几十元,就能享受大半天的快乐时光。
如今,我一个人在小小的书房里,守着这一线更文雅、更孤寂的茶烟,泡的是茶,喝的却是一段光阴,一番心境。
目光偶尔从茶烟上抬起,望向窗外。天色有些晚了,灰白的天空掺了点红霞,像水墨画里凸起的一棵红梅。远处的楼房,灯火次第亮起,一格一格。楼下的小路上,有放学的孩子,背着书包,一蹦一跳。也有相携散步的老人,步伐缓慢而稳健。这一切,都隔着窗玻璃,听不到声音,像一幕哑剧,更像是我眼前的这一缕茶烟幻化的场景。它袅袅地散开,连接室内的静与室外的动,融进窗外那一片暮色,又将暮色里的远,拉进我杯中这一汪碧绿里。
想起明代罗廪在《茶解》里说办公,饮茶须在“心手闲适”之时,确实是不错的。守着一方茶烟,足以熨帖平生了。